“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柳宗元《捕蛇者说》中提到的永州异蛇,令人闻风丧胆,若不是实在想不开了,相信不会有人去寻找异蛇的下落。
但许仙不这么看。
在许仙眼中,毒蛇入药,君臣佐使,可去死肌,杀三虫,能和阎王作对。
许家三代行医,许仙成为保和堂第三代主人。
许仙痴迷医术,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杭州一大半的人都知道许仙医道通神,能起死回生。
许仙捕蛇入药,已经有一段日子,配成新的方子,救人无数。
然而或许是得罪了地府,许仙自年幼时候,就身怀着痼疾,父亲给许仙开了应急的方子,这些年一旦咳血,许仙就急需用药。
药方中,不乏砒霜这样的虎狼药,日子越久,用药就越重,眼看着就支撑不住了。
医者不能自医,这是医家的悲哀。
许仙遍寻医书,加之自己行医多年的经验,给自己开了一个方子,名曰“向死方”。
意思再明显不过,向死而生,若实在活不了,那就是命数。
而这个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蛇胆。
想开了,反而觉得视野开阔。
许仙交代了保和堂的事宜,自己只身前往湖南永州,携了打蛇棍,蛇药,雄黄,寻找传说中的巨蟒异蛇。
长久捕蛇的经验,让许仙对蛇类的习性,了如指掌。
凡是有大蛇经过,草木之中,必然留下痕迹。
许仙身上有病在催,不舍昼夜,寻找异蛇下落。
山林复地之中,长久不见生人,新鲜的味道吸引来了青白色巨蟒。
游走于周边,靠近许仙之后,才猛然惊觉许仙身上带了大量雄黄,再仔细一看,男人身上还带了造型精致的精钢打蛇棍。
巨蟒不能靠近,心中不忿,原来还是个捕蛇的行家。
不敢轻敌,青蛇白蛇躲在暗处观察。
青蛇指给白蛇看,姐姐你看他装备齐全,不知道有多少同类遭了毒手,今天撞到了我们,算他倒霉,不如直接杀了泡酒。
白蛇愠怒地点了青蛇的眉心,你都多大了,就知道打打杀杀。我们天天呆在林子里,又没有什么娱乐,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男人,我们陪他玩玩。
许仙果然发现了有巨蟒经过的痕迹,大喜,按图索骥,很快寻到了一个所在。
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惊现一处府邸,算不上宏伟,却也小桥流水,荷叶田田,似乎是凭空长在这里的一般。
许仙心中纳闷,怎么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个宅子?
正想到这里,炊烟飘过来,饭菜的香气勾起了许仙的肠鸣,光顾着找蛇了,还真饿了,再这样下去,蛇还没找到,自己先饿死了。
天公也不作美,施施然下起雨来。
许仙过了小桥,叩门三声,门应声而开,一个一袭白衣的温婉俏丽女子开了门。
许仙眼前一亮,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女子却当先说了,公子,外面风雨大,先进来避避雨吧。
进了府邸,算不上大,却也曲径通幽。许仙四下看看,处处透着一股脂粉气,想来是女子居住。
女子上了热茶。
许仙道了谢,喝了一口,觉得清香扑鼻,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也引了一口茶,小女子白素贞。
许仙赞赏,人如其名。
白素贞找话题,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来这里做什么?
许仙如实道来,抓条蛇回家治病。
白素贞吓了一跳,公子就不怕被蛇吃了吗?我听说,蛇吃东西都是生吞活剥的。许仙一脸释然,嗨,我吃不了它,它自然吃了我。很公平。
白素贞微笑,给许仙滴茶盏,许仙起身去接,一紧张,身上的雄黄蛇药洒落到白素贞胳膊上。
白素贞手臂被雄黄灼伤,忍疼没叫出声来,喝了茶,问许仙,公子是个大夫?
许仙点头,三代行医。
白素贞一脸虔诚,妇科看么?
许仙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医家不管男女大防,治病救人要紧,姑娘若有需要,小生可以瞧一瞧。
白素贞抿嘴笑,小女子妇科没事,但是手臂上这几天却被烫伤了,公子能给瞧瞧吗?
葱白一般的胳膊伸出来,肌肤一触,竟一片冰凉,许仙打了个冷颤,姑娘有些体寒啊。
上了药,包扎好,许仙还体贴地开出一味治疗体寒的方子。
白蛇借故换衣服,和青蛇说起,这个男人有点特别。
青蛇不解,哪里特别了?
白蛇道,万历年间,我在长安的青楼里玩耍过,见到的男人一个个都是好色之徒,无非是衣冠禽兽而已。但从他身上,我看不到这些。
青蛇嗤之以鼻,姐姐有菩萨相,男人敬而远之多是因为惧怕,是不是好色之徒,且让我试试。
许仙整理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许仙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无人,再转过身来,才看见眼前一张年轻的脸,你好啊,捕蛇的人,我叫小青,白素贞是我姐姐。
许仙作揖,多有打扰了。
小青指着许仙的衣服,你看你,衣服湿成这样,可别得了风寒。来,脱下来,我给你烤烤。
许仙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青就腻过来要替许仙脱衣服,许仙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女人,不禁心慌,我自己来,自己来好了。
小青失笑,你还害羞啊,那我转过身不看好了。
许仙脱了衣衫,凑近火盆,小青突然转过身来,打量着许仙,你倒挺白净的,平时是怎么护肤的?
许仙一呆,大概是因为日夜与草药为伴的缘故吧。
小青又凑上来,在许仙耳边,我姐姐没有妇科病,但我有,你帮我瞧瞧。
许仙道,好啊。
小青正欲脱衣服,许仙却已经拿起了小青的手,搭上脉搏,闭目把脉。
小青看着许仙认真地样子,不觉失笑。
许仙道,姑娘没什么妇科病,多虑了,我给你姐姐开的方子,你也可以吃。女子多有体寒,不碍事。
许仙睁开眼睛,却见小青已经脱了个精光,许仙呆看着。
小青道,还请大夫帮我做个全身体检。
说罢,就欺上来,把许仙按倒在地。
关键时刻,许仙却一把推开了。
小青呆住,你还是第一个推开我的男人。
许仙双目紧闭,不是我想推开你,是我现在身子有痼疾,万一传染了你就不好了。再者,医家有医家的讲究,固本精元,做个处男。而且吧,我喜欢主动。更重要的是,男女之大欲,还是要讲原则。
小青好奇,什么原则?
许仙道,四个字,灵肉合一。你我刚刚认识,我下不了手。
小青被逗笑,咯咯娇笑着离开,你还真可爱,难怪姐姐喜欢你。
许仙一住数日。
许仙和白素贞坐而论道。
谈及生死,白素贞问,众生平等,人的命是命,蛇的命就不是命了?为何要杀蛇救人?
许仙竟然无言以对,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杀蛇无数,不由得冷汗涔涔。
又过了数日,虽然依依不舍,但又惦记着家中种的草药和病人,许仙收拾行囊告别。
白素贞问,不捕蛇救命了?
许仙道,你说的是,众生平等,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二人辞别,走出一段路,许仙却发了病,昏倒在路边。
白蛇把脉,才发现许仙已经病入骨髓,命不久矣。
青蛇感叹,这个男人挺有意思的,可惜偏偏是个短命鬼,要不留下泡酒吧。
白蛇却没有接话,反倒是问了青蛇一个问题,小青,你说,活在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青蛇不解,吃喝,勾引男人,享受人生。
白蛇微笑,眼神悠远,是得其所爱,哪怕只有瞬间。
白蛇环抱许仙,探究彼此身心,如探究世间最美风景,以修行替许仙疗伤。
白蛇懂了许仙所说的灵肉合一。
精疲力尽的白蛇躺在地上,青蛇问,姐姐为了一个男人损百年修行,值得吗?
白蛇气若游丝,我修行千年,历隋唐宋三朝,什么都体验过了,唯独没体验过情爱,想试试,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好。
青蛇更加不解,情爱值得损修行?
白蛇意味深长,这个问题,你其实早就回答过。
青蛇一脸懵懂。
许仙醒过来,觉得胸中长久以来的烦闷一扫而光,给自己把脉,脉象鼓动,痼疾竟然好了许多。
许仙不解,白素贞送来熬的汤,许仙喝下,但觉味道鲜美。问白素贞,我的病?
白素贞说,我替你捉了蛇,取了蛇胆,用了你的向死方,虽说不能完全治愈,但好在是生命无忧了。
许仙感激不尽。
许仙喝完汤,白素贞又去给他盛,此时小青进来,呆子,你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治的吗?
许仙道,你姐说是我的方子。
呸,你那个破方子能这么快见效?你当你自己是神医么?
许仙困惑不已,那我的病?
小青端详着许仙,你啊你,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值得我姐姐把自己变成药,跟你灵肉合一。
许仙惊呆了。
许仙当即和白素贞求了婚,白素贞跟着许仙去了杭州保和堂,成了老板娘,悬壶济世,人们都道是许仙有福气,娶了神仙一般的妻子。
小青几日后才赶来,只觉得事事新鲜,常常央求着许仙带她去逛街。
在外人看来,许仙似乎是一下子娶了两个媳妇,羡煞旁人。
许仙感谢上苍,自己一番奇遇,从此过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唯有痼疾时时发作,许仙倒也看开了,也许疾病就是上苍提醒凡人要珍惜当下。
许仙不知道的是,每一次许仙犯病,白素贞都要损耗自己的修行替许仙续命,否则许仙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许仙每次“灵肉合一”之后,都面色红润,甚至过分红润,而白素贞却一次比一次吃力。
青蛇劝她,许仙阳寿到了,姐姐逆天悖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白蛇只是道,爱一天是一天,我只知道和许仙一起,我很开心。
青蛇感叹,开心是有多重要啊,命都不要了。
一个和尚乘着船,到了杭州,竹杖芒鞋,身上的袈裟破了洞,脚磨出了泡,三五日没有化到缘,虽然以法力抵御饥饿,但仍旧饿得头重脚轻,一头扎进水里。
许仙正泛舟在西湖,采莲入药,见一个大和尚栽进水里,吓了一跳。
救起来,喂了汤米,才发现和尚后背上有横七竖八的伤口,已经溃脓。
许仙心说,哪里的野和尚,只剩下半条命了啊。
许仙取出药箱,给和尚割了腐肉,上了药。
和尚醒过来,见到了许仙,一时间茫然。
许仙说,你背上的伤口我给你上药了,幸亏你遇到我,再晚几日,你命都没了。
和尚双手合十,向许仙行礼,多谢施主。
许仙摆摆手,行医救人,分内的事,师父如何称呼。
和尚念了阿弥陀佛,法海。
许仙好奇,不知道法海师父后背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法海道,贫僧有心魔缠心,日夜受折磨,无法忍受,只能以皮肉之痛抵御,做个苦行僧。
许仙惊呆了,师父有什么心魔,需要自残至此?
法海苦笑,是贫僧出家前的孽债,不提也罢。
许仙无奈,师父不想说就算了,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修行有万千法门,希望师父早日破除心魔,不要再自残了。
法海一脸庄严,施主教训的是。
仔细去看,见许仙周身似有妖气缠身,面色过于红润,血管鼓起,血流得也飞快,不太寻常。
法海感激许仙救命之恩,便道,天色晚了,可否去施主宅子借宿一晚?许仙爽快答应,那正好,给师父引荐一下我的夫人。
许仙带着法海来家中晚宴。
白素贞一见法海,吓了一跳,随即镇定。
法海一眼边看穿白素贞的真身,但不动声色。
席间,法海问,家中还有何人啊?
白素贞不语,许仙却脱口而出,还有妹妹。
白素贞面色有异,道,小妹出去玩耍了。
许仙去送法海。
青蛇问白蛇,和尚是谁啊?为什么不让我出来?
白蛇道,一个捉妖的和尚,我们小心为妙。
青蛇嗤之以鼻,不就是个和尚吗?杀了泡酒。
白蛇却眉头深锁。
辞别了许仙,法海暗中在许仙袖中留下符咒。
许仙照例带白素贞饭后消食散步,赶上夜里有花灯,夫妻二人凑过去看。
法海躲在不远处,施法,许仙袖中的符咒突然飞出,飞向白素贞背心。
白素贞如被雷击,跌倒在地。
许仙忙要去扶,却见白素贞身子扭动,衣衫爆裂,蛇尾当即甩出来,随机石整个躯干,显出了原型。
看花灯的众人都被吓惨了。
许仙跌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朝夕相处的妻子变成了一条巨蟒,还以为是个噩梦,猛抽自己耳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有妖怪!
众人纷纷取了家具做武器,开始围攻白蛇,白蛇因为背心上有符咒,无法抵抗,只能任由众人攻击,鳞片被击打脱落,掉在地上,有金石之声。
许仙呆呆地看着,白蛇嘴角口鼻有鲜血窜出来,挣扎着在地上扭动。
白蛇痛苦地叫了一句,相公。
许仙被这句“相公”唤醒,犹疑了一会儿,突然猛扑过去,抱住白蛇,护在自己怀里,大吼道,都住手,她不是妖怪,她是我家娘子。
众人都道是许仙被迷惑了心智,但又不敢近前,手里的石头不停地丢过去,许仙挡在白蛇前面,额头迸裂,鲜血直流,嘴里只一句话,她不是妖怪,她是我家娘子。
不远处的法海,看着眼前一幕,终究看不下去,一挥手,一阵风沙腾起,众人迷了眼,再看,白蛇和许仙都不见了。
郊外的密林里,许仙仍旧抱着白蛇。
法海双手合十,施主,你妻子是千年白蛇所幻化成的人形,贫僧有降魔除妖的职责,今日收了她,了却你的痛苦。
许仙大发雷霆,你个忘恩负义的和尚,我救了你,你却来害我妻子?
法海叹息,人妖有别,施主不要被迷惑。
许仙冷笑,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管她是人是妖?
法海无奈,施主何苦执迷不悟?若她只是山中修炼也就罢了,偏偏要来祸害世间,我只好得罪了。
说罢举起金钵,大吼,妖孽,我收了你。
许仙却突然跪倒在法海面前,众生平等,我妻子与人为善,与我一起治病救人,也算有功德,求师父放她一条生路。
法海不为所动。
此时,白蛇挣脱符咒,一阵风沙腾起,许仙和法海眼睁睁地看着白蛇蜕皮,化成一条青蛇,而青蛇慢慢幻化成人形,正是小青模样。
许仙不解,你……你姐姐呢?
小青高举宝剑,对着法海,和尚,我姐姐和姐夫恩爱夫妻,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今儿我就杀了你泡酒。
法海却定住,呆呆地看着小青,身子微微发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三个字:青姑娘?
许仙一头雾水。
小青不明所以,和尚你叫谁呢?
法海长久不流眼泪,如今一双眼泪流下来,竟有些笨拙和滑稽。
小青更加困惑,和尚……你哭什么?
法海面对着小青,往事铺天盖地袭来,虽然小青已经认不出他,但眼前这张脸却是日日夜夜以反噬之力,折磨法海,使得法海不得不念佛来抵挡的心魔。
青姑娘,我是裴文德。
往事虽然远去,但从来没有被忘记。
二十年前,还未出家的法海,俗名裴文德。
裴文德跟随师父灵祐禅师前往永州历练。
灵祐禅师与人辩经,尚年幼的裴文德穷极无聊,便去山林中游荡。
结识了幻化成少女在林中玩耍的小青。
裴文德见到妩媚动人的小青,一见倾心。
小青见是个少年人,本想着引诱一番吃掉打牙祭,却不料裴文德谈吐有趣,简直就是逗人笑的天才,很对小青口味。
而且对小青言听计从。
小青觉得好玩,就舍不得当即吃掉,心想着玩耍几天再吃不晚。
见裴文德每日都念经礼佛,小青想捉弄他一番,就说,喂,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么?
裴文德自然摇头。
小青道,我最爱吃螃蟹,你去给我抓螃蟹去。
裴文德面露难色,虽说我没有出家,但从小礼佛,养成了从不杀生的习惯,我们能不能吃素?要不我用面团做成螃蟹给你吃。
小青乐了,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我小时候生病,非螃蟹不能解,每天都要吃三十只螃蟹,否则身心难受。
裴文德无奈,只好去河里捉螃蟹,每次蒸煮,都要念几百遍往生咒。
小青在一旁看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裴文德迂腐得可爱。
夜里,裴文德怕师父责骂,急匆匆地要回去。
小青却拦着不让走,喂,呆子,你想看看极乐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裴文德不解,什么意思?
小青一脸神秘,跟我来,我给你看。
裴文德跟着小青走入密林,突然脚下一软,陷入到一个洞穴之中。
还未及反应过来,小青已经缠在他身上。
裴文德只觉得灵魂要直冲脑门,整个人硬成一张弓。
大汗淋漓之后,小青躺在裴文德怀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呆子,见到极乐世界了吗?
裴文德笑了,翻身道,刚才没看清楚,再让我看看。
二人纠缠在一起。
少年情欲,哪知道节制?
裴文德很快日渐消瘦,为伊消的人憔悴,虽然总找各种借口晚归,但还是逃不过灵祐禅师的法眼。
一次幽会,二人正在欢好,灵祐禅师从天而降,也不多言语,金钵一照,小青忍耐不住,显出了原型,一条青色巨蟒。
裴文德瘫软在地上。
金光罩住青蛇,青蛇动弹不得。
灵祐禅师递出斩妖剑,文德,斩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分,斩杀了这条蛇精,便是你修行第一步。
裴文德颤颤巍巍地接了斩妖剑,看着青蛇的泪眼,却砍不下去。
灵祐禅师叹息,一甩手,裴文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住自己的手腕,斩妖剑直直地劈向了青蛇,尽管裴文德拼尽全力收了一些力道,但斩妖剑还是将青蛇头颅斩下。
而此时,风沙皱起,白蛇赶到,收了青蛇头颅和一缕残魂,消失在密林当中。
裴文德瘫软在地上,似乎灵魂已被抽走。
自此,白蛇损百年修行,将青蛇的残魂收入自己的体内,青白二蛇共用一个元神,长成为双头蛇,并做法封住了青蛇关于裴文德的全部记忆。
她深知,此番记忆如果不被封存,青蛇活不了。
裴文德受不了内疚折磨,出家为僧,法号法海,灵祐禅师告诉他,佛法能消解一切。
但裴文德却发现,自己心中痛苦和对小青的思念与日俱增,佛法亦不能化解,心魔发作时,只好伤害自己皮肉,以减轻痛苦。
苦行,降妖,与其说是一种修行,不如说是一种逃避。
谁能想到,小青却还活在世上。
法海心中五味杂陈。
小青的宝剑落在法海胸前,悬停。
法海却只看着小青的眉眼,你可一点都没变啊。当初你因我的怯弱而死,如今我死在你的剑下,是个因果。善哉,善哉。
而此时,困在体内的白素贞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解开了小青的记忆封印。
小青记忆复苏,看着眼前的法海,正是当年斩杀自己的裴文德。
似乎什么都没变,除了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红尘。
举起来的剑,迟迟落不下去。
最终,小青一声轻叹,倒转了宝剑,呆子,我第一次没吃你,这一次也不会。你第一次能杀我,这一次也可以,不如你杀了我最后一缕残魂,得到你想要的解脱。
法海看着小青,眼前陡然间豁然开朗,红尘苦,但苦过之后,却是大道。众生皆苦,但又有几个人能遇到“失而复得”,我应该爱你,而不是杀你。
小青脸上露出了微笑,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法海做回裴文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如少年。
即便是短暂的快乐,也值得用长生来换。
时间在催,白素贞和许仙更加恩爱,保和堂被愤怒的群众捣毁,小青曾动杀念,白素贞却拦着,相公一生治病救人,我们不能毁了他的德行。
许仙近乎油尽灯枯,白蛇修行所剩无几,青白二蛇共用的元神将尽,白蛇不想让青蛇再留遗憾,但又舍不得许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青蛇却道,姐姐,你说活在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白蛇不语。
青蛇却自问自答,不是吃喝,不是勾引男人,也不是享受人生,是得其所爱,哪怕只有瞬间。
白蛇流泪,那你和裴文德呢?
青蛇笑,两情长久,不在乎多一天少一天,你我姐妹同生同死,快哉。
白素贞和许仙相拥。
许仙面色安详,生死有命,何必挂怀?我自己就是医家,生死早已看透。
白素贞却拼命摇头,我是个小女子,我看不透,我不让你死。
许仙一行清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夫人何苦为我损数百年修行?我值得吗?
白素贞笑,修行千年,都不及和你一起过的平常日子,你说值不值得?
许仙抱紧了白蛇。
裴文德二十年来,都没有这短短几日快乐。
他颇有些困惑,佛家的极乐世界,和情爱的极乐世界,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你入魔了。”
裴文德猛地转头,发现灵祐禅师端坐在身后,徒儿,我且问你,你现在是裴文德,还是法海?
法海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回答。
灵祐禅师念了阿弥陀佛,天道不可逆,降妖除魔是修行。
法海跪求,情爱又何尝不是修行?请师父开恩。
灵祐禅师一声长叹,徒儿,为师可以不杀青蛇,但,你乃佛家弟子,岂能陷入红尘俗世?分开吧。分开了,就放下了。
法海跪倒在地上,迟迟抬不起头来。
小青听完,反而笑了,呆子,你要众生,不要风月,我理解。
法海不敢多说,心头滴血。
小青又道,你不要我,我却要你记我一辈子。
说罢飘然而去。
法海回到金山寺,想寻一个平静,入寺,却发现许仙坐化于佛像面前,身前留下几个字:一朝风月,万古长青。
白蛇前来寻许仙,法海口占佛偈,许施主不想损你修行,已经坐化。
白蛇显出原形,长啸惊动九天,眼泪奔涌,引来水泽决堤,漫了金山。
裴文德,小青为了让我和许仙,自绝了最后一缕残魂。
法海瘫软在地,想起小青的话,呆子,你要众生,不要风月,我理解。你不要我,我却要你记我一辈子。
她始终比我有勇气。
白素贞携了许仙的骨殖,入了雷峰塔,不想再见天下人。
法海自此深入空门,青灯古佛,终成一代禅师。
数十年后,法海放弃长生法门,圆寂于金山寺。
最后一缕残魂,却住进了螃蟹壳里。
青姑娘,你爱吃螃蟹,那我就做螃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