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河池小城大事特邀作者周极原创作品
《我接触的几位算命师父》
作者:周极
以下所记录的这些人物,他们有的春风得意,有的贫穷落魄;有的深藏不露,有的故弄玄虚;有的执着孤傲,也有的装神弄鬼……皆是本人这些年来直接或间接的经历,除涉及的人名、地名做了必要的修饰之外,均为真实内容。
年,我在广西一家报社工作,和一位朋友K住在南宁市一个简陋的出租房里。K当时30多岁了,长相一般,肥胖、秃顶、小眼,牙齿还被烟熏黄了一半,钱也没多少,老婆和孩子都留在农村。但就是这样一位其貌不扬的男人,却有着神奇的桃花运。他常常得意洋洋地和我吹嘘他有几个情人,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他经常晚上跑下出租房去到小卖部打电话,回来就和我聊和女孩子通电话的内容。我当然是不相信:“你小子又不帅又没钱,凭什么吸引女孩子?”
“我们村的算命师父说的,我就是命带桃花,女人不招自来。”他让我仔细看他的耳朵,“看见了吧,这就是桃花形状的耳朵!”我左看右看,他那两只耳朵也就是人类的普通耳朵,看不出什么桃花形状来,就当他是吹牛。
某天,他跟我说,他乡下的老婆要来看他,他怕老婆翻出他的一些秘密,就把一个大信封给我,让我带去我的办公室帮他保管。“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女性的照片,其中还夹着一些裸照。那些照片,涉及几个不同的女子,有十七八岁的,也有三四十岁的,有的漂亮,也有的很一般,当时数码相机还不普及,这都是胶卷拍摄后在照相馆里冲印出来的,照片中的两位女子,还来过南宁看他,我都有印象见过。每隔一段时间,K都要飞到深圳、长沙去见他的情人,而且还是女方出钱买好机票订好房间等他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她们会喜欢我,QQ、酒吧,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我没什么钱,也没有骗过她们说我有钱,都是她们自己找上我的。”他对我是无话不说的,他认为这就是算命师说的桃花命,我不得不佩服世上真有这样的奇闻。
秋天的一天,天气凉凉的,K跟我说,他们村遇到一点小麻烦,大概是村里一个旧戏台要被拆,村民们不愿意,想请我去帮帮忙。我说我只是小报的小记者,这类带“拆”字的事情太多了,不给随便报道,帮不上忙的。K不信,总是磨我。我就当着他的面,给报社领导打了电话,果然被报社领导否决采访了。K仍不死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连拖带拉把我骗上班车,奔赴广西W县。一路上我都跟他说,只当是去朋友家玩玩,不是去采访写稿。
由南宁市的灯红酒绿,突然来到一个寂静的小村子,一下车,我顿时感到非常寂静和清新的空气,传来昆虫成片的叫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点点灯光,头上是多年未曾看见过的星河。
在K的带路下,我来到他家里,见到了K的妻子。那是一位典型的壮族农村妇女,善良、淳朴、真诚,她一直在家中勤劳工作,照顾老人和小孩,相信丈夫在外辛苦工作为家庭挣钱。K可爱的孩子,一双大眼睛,害羞而聪明,给人印象深刻。
K的妻子早早就做好了饭菜,饭菜虽然简单,但是很好吃,所吃的猪、鸡、蔬菜、米,都是家里自己种养的,连花生油都是自己榨的。我们在厨房中一盏昏暗的电灯下吃饭,外面是静静的虫鸣。饭后,K还细心地帮他的儿子缝补裤子和书包,K告诉我,他的孩子的衣服裤子还是他亲手剪裁缝制的。这颇令我吃惊,我没想到,这样一个粗俗花心的男人,竟然还有这样精致的裁缝手艺,我之前对他花心的不好印象,都在这温馨的场面中一笔勾销。
做完家务后,K拿了两支电筒,带我去看村里那个将要被拆除的戏台。还没走到小戏台,“听,海哭的声音……”我们远远地就听到传来收音机的歌声,原来早已有人在那里等待,黑影的旁边有个亮晃晃的小红点,是一盘蚊香。那等候的人,就是他们村里的算命师父黄老师,一个40多岁,黑而瘦的男子。黄老师其实是村里的一位代课老师,一边给孩子上课,一边种田,平时也爱好研究一下风水算命,并非专职的算命先生。黄老师听K吹嘘要带“大官”来帮解决拆戏台的事情,K叫黄老师下午就早早等在这里了,没想到等了半天,带来了一个小记者。
虽然来的只是一个记者,黄老师依然感到希望降临,很激动。他一边不停地拍打蚊子,一边给我讲解戏台的历史——可怜的人,他只穿着一条短裤和凉鞋,不停地被蚊子追咬,一边打蚊子,打得两个手掌都是蚊子的尸体,一边得指点给我看戏台的结构。
这戏台是清代同治末年,村里一位进士中榜之后兴建,有年历史了,是一个搭了一半棚顶的小高台,有数十平方米的水泥平台,典型南方建筑,经历几代人,现在村里没人唱戏听戏了,戏台也多年不修葺了,偶尔有人担稻谷上去晒一下。戏台原是村里文化娱乐休闲的中心,是村里唯一剩下的古建筑,大家希望能保留这处古迹,给村里人一处精神和文化的寄托,怀念先人的平台。他指给我看戏台上方其中的几块牌匾、木刻的对联,那都是村里各代有名望的人留下的书法。“你看这块牌,‘赐进士第’,光绪年的。”他用电筒指给我看,可惜电筒不够电了,模模糊糊只看见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你再看这对联,花梨木的板,多年了,一点都不开裂不变形,越经风雨越坚硬,铁一样的木材,入水就沉,叩击金属一样的声音,当当响……”我点头应付着,说看见了看见了,很好看很好看,他不停地拉我过去摸一摸,我也没兴趣摸。
“嗯,那你读上面的字。”黄老师转头对我说。
我顿时语塞:“太暗了……认不出是什么字”。
于是这固执的人一定要爬上戏台用微弱的电筒光照给我看那对联的书法,“记者,你看,这上联是‘静坐空山风顾我’……哎呀!”他话没说完,突然“夸塌”一巨声,可能是没吃晚饭的缘故吧,瘦小的黄老师在戏台边上一脚踩空,整个摔了下来——还好,戏台只有一米高,他一脚踩到底下放着的一个小鸡笼上,半天才踢开。
“黄老师,黄老师,不用忙,明天我再看。”我赶紧过去拉他。
“你照相呀!”这人又性急。
我连相机都没带有,只好骗他,天太黑,闪光灯不够亮,明天再拍照。黄老师一直唠叨不停,拉着我东看西看,指出这破旧的小戏台所处的风水位置:正前面有三座山,那就是“笔架山”,风水上意味村中出文人;笔架山上全是百年老荔枝林,风水上意味着“红利当头”;戏台后面有一棵数人环抱的大樟树,目测高度有10多米,这在风水上是暗喻“文章盖世”;戏台左边有一条弯曲的小河,那叫“官带缠身”;戏台右边是一方古井,那是“官印井”……有这些风水元素,所以这个小村出了不少名人高官,进士举人代代都有。黄老师拿着那昏暗的手电筒指来指去,其实我在黑暗中除了几点萤火虫,什么都看不出。
他还打开一个塑料袋,想给我看看那些毛笔抄写的族谱或者是家族诗集之类的
什么东西,K早就不耐烦了,一把把那堆发黄的故纸塞回塑料袋去,安慰了黄老师几句,说戏台的事情会解决好的,说夜深了,就要把我拉走。
“明早你一定要过来拍照,我在戏台等你。”黄老师对我说。
我也很困了,立刻点头答应,就跟着K回他家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问K要不要再到黄老师那里看看?K说不必了。我也不想为做不了的事情多停留,就和K一起搭车返回南宁了。我们特地选了另一条路出村,绕开那戏台,不想再遇到黄老师。
回到南宁之后,K和我说,村里这块地被一个大集团看中,要开发建设一个工厂。其实村里人没什么意见,对那什么破戏台也没多大感情,只是希望能多得一点征地补贴而已。黄老师是一个老古董老顽固,唠叨不止。这也好,借他闹一闹,给开发商多施压,多得点补贴,出于这个角度,才叫记者去帮助阵一下,做做样子而已,不必认真。
原来如此。听了这番解释,我心里对那瘦小的代课老师泛起些许同情。
几个月后,果然如K所预测,得到足够的补贴之后,村里人不再有什么意见,那一片地方的建筑顺利被拆除,开始建厂。
“那个黄老师呢?”我问K。
K说:“开发商答应,将给村里建一个大的娱乐中心,政府支持,群众同意。旧戏台是公众的,又不是黄老师家的,就他一人阻拦拆戏台,没用。他只是一个代课老师,一个农民,没钱没势,连老婆都没有,他在村里没有分量,他的话根本没人理。”K告诉我,开工那天,巨大的钩机轻轻一推,一秒钟就把那烂戏台铲平了,如同一滩烂泥。听说黄老师把那几块对联牌匾什么的全部搬到了村中的小学校里去了,一块一块洗干净,那些破烂的木头占了他宿舍的一大半。
如今,10年过去了,我还惦记着当年那守候在破旧的小戏台旁的瘦小的代课老师,这个可怜的人,当初是在夜里,黑乎乎的只有一个昏黄的电筒,我连他的模样都未能看清楚,当年我答应第二天再去看他的,可是至今都未兑现。我为此深感内疚。
是的,强大的势力轻轻一下,一秒钟就可以毁灭一个人毕生的希望。黄老师,你在砖土中挖出那几块对联时,可曾落泪了?
注:本文为原创作品,北京看白癜风哪家医院效果最好北京哪家医院是最好的白癜风专科医院